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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何一种生活

专题: 随笔散文 散文 简友广场 心情随笔
作者:遇见远山 来源:原文地址 时间:2022-05-04 17:40:12  阅读:71   网上投稿

讨厌医院,但还不得不经常去。因为我总是会给自己各种各样的毛病。在没有真正体会过遥远的跋涉之前,我并不怕死,但是现在,我想活得久点再久点,至少要比一个人活得更长。这样就有充足的借口去享用无限的自由,虚度无数光阴。

输液室刚坐下,从左后侧的大厅走过来一个男人。身长不足一米六,低矮。他穿的是一件浅棕色打底的羽绒短袄,散射状的白色斑点细细碎碎地铺满他的后背。穿这么花哨配色的衣服,大概是很年轻的小伙子吧。

呵,年轻就是好啊,多么密集的花纹多么突兀的色彩都不会觉得不妥。

他脚步很轻,让我一度怀疑他不是走而是飘进来的。

他进来的时候,我就想到了老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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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周何许人也?亦未可知。但是我理所当然地给他如此称呼。那就叫他老周好了。

他把一张白色医院处方笺交给导诊台的护士,我知道那是什么。上面写着姓名,性别,年龄,临床诊断,药名,剂量,输液天数。

护士面无表情地接过去,走近了里面的配药房。等一下她就会出来,端着一个矩形铁盒,里面就放着那张白色单子上写着的药品。她走路的时候神奇极了,那架势使我觉得她像极了掌管生杀予夺大权的司命女神。

我无比羡慕她们,她们有一个好听的外号,叫作“白衣天使”,她们到的地方健康就随之而来。纯净的白色服装,能把所有杂质清除,就像把身体里所有污秽一一阻隔,想到这里我感到无比沉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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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强过敏体质,第一天来输液的时候,我的主治医生怕我有反应,从楼上下来陪着我。护士给我扎针的时候体贴地告诉我不要坐在门边,那里有风经过,很冷。她们给我找了里面靠窗的位置,给我扎针的时候很温柔,问我有没有吃饭,轻轻地拍打我左手臂上的毛细血管。那些血管慢慢鼓胀起来的时候,她们一针下去,血液就从看不见的针眼处往外渗出来。

一直不明白,人的血液是红色的,为什么通过皮肤呈现出来的血管却是青紫色?是不是我们看到的所有东西大部分时候都不能呈现它本来的面目。有些是看人的,有些是给人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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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她很快出来了,她问老周:“坐哪里?”语气生硬。她应该温柔一点,就像对我这样。

老周缓慢地转身,原来已经不年轻了啊。他脸无愠色,只有苍白病态在他面上无边无际。

输液大厅共设有三排座位,由于持续了两年多的疫情一直没有消停,连座位都要间隔。这样本就不多的位置,瞬间减少了三分之一。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最后一排的位置。就在我左后方,一侧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。

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不礼貌地回头看了他好久。我惊异极了!原来他身上那些白色碎花一样的星星点点,并不是衣服上的花纹。竟然是白色的石灰附着,这大概和他的工作相关吧。

附近有个工地,正在紧锣密鼓地做内部粉刷。你看疫情没有影响那些为生活奔波劳碌的人,他们在我们看不见的房子里做粗重的活计。也许他就是那里的工人。

一次他把腻子在棕桶里搅拌均匀,拿着泥抹子一丝不苟地进行着。白色浆液———“吧嗒”滴落在他的棕袄上。“吧嗒”,就是轻轻一落,一落,砸出了一件时尚非常的外衣。离得近,我可以清晰看见那是流体落下又叠加后向四周延伸的放射状边缘,就像从上倒沙子堆沙堆一样。他就穿着这样的衣服出门,干活、交际、来医院瞧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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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右手边一面靠近南边的玻璃窗,一整排阳光过午后温暖和煦,是春天的气息。老周在春天的蠢蠢欲动中闭着双眼,很困乏,很难受的样子。他就那样坦然地睡着。

于老周,还有无数像老周这样的人而言,有时生病是很奢侈的,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机会。我一直回头看他,他就那样坦然地睡着。

努力生活着的人们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吧,他们把苦涩、艰辛一点点编织,磨砺成自己的容貌。颜料是他的心,他的责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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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医院之前和雅南姐谈话。她说,她知道我对文学的热爱,只是文学之路比较艰辛,纯文学之路在没有自己成名作之前,生活也是比较窘迫的。

我说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走路,在令人震撼的林海雪原上中终于明白这一生的追求。轰轰烈烈红红火火大概是极度年轻时候的梦想,如今无心追求。平淡,平凡,平和,这是我找到的较为舒适的状态。既然是你喜欢的东西,不要奢望它给你带来什么,你去喜欢就好了。

院子添加的一些老物件,朋友说都是没有价值的东西,要买精品。我晓其真意,精品可以增值,大大地赚钱。一样东西,有交易才会有标价。如若为了价值连城,那其实你什么也没有拥有,交易后它已不属于你。一些不是精品的东西,因为有岁月的沉淀最后也变得有故事有味道。我不认同朋友的观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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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说文学。文学,命题太过宏大,我只是喜欢这种浅浅的表达,柴米油盐,鸡毛蒜皮……很多朋友说喜欢笔下的恬静生活,甚至夸赞我有才气灵气。不,我没有,我甚至不如一个老周,他那么努力地生活着,而我还曾想过放弃这样的机会。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写我什么都没有。假如写到最后还是籍籍无名,有什么损失?回忆时累积的文字铺成一个人的锦绣山河,一个人拥有无数山川河流湖泊,一个人经过那些诗意又浪漫的季节,是多么幸福啊。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,有很多伟大的事情发生,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。

最后她说,如果想清楚了想要什么,就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。不是忍受,是拥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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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又回头看看那个陌生的老周,疾病、辛苦、在喧闹的医院熟睡,他都能接受,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?他右脚上穿的军用胶鞋被褪去,仍旧那样坦然地睡着。

我一直看他,护士注意到我不停地回头,她也站起来看老周,她发现了老周把整只脚踩在鞋面上,浅灰色的袜子露出来。

她隔着两排座椅,大声提醒,把鞋子穿上。老周没有听见。她又严厉地重复一遍,把鞋子穿上。她让我记起学生时代的教导主任,总是冷冰冰地维持着一种秩序。

老周异常听话,脚伸进鞋子,一下滑进去。又闭上眼睛,有气无力。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秩序。

那护士走到窗前,打开了一扇窗。我知道是我害了老周,本来他可以让脚摆脱这种束缚,趁机舒服地睡上一觉,然而我打破了他的这种奢望。

我比他先输完液离开了,老周还被蒙在鼓里。他接受任何一种生活。老周不是老周,老周还是老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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